孩子在等待一个人,帮他去哀悼
发布时间:2019-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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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大学暑期学校学习的第二天课程当中,来自Monica Lanyado,英国心理治疗师协会培训主管,苏格兰儿童和青少年心理治疗培训课程组织者,也是EFPP系列丛书的联合系列编辑,她分享的一个内容很触动我,是关于在儿童期,一个孩子经历丧失,如何能够帮他对丧失做一个哀悼,完成哀悼。
1.
在英国,有一些家庭是属于很特别的家庭,比如酒精物质滥用暴力,或者是严重的忽视、精神疾病,这样的家庭就无法去抚养这个孩子,然后政府就会出面,把孩子从家庭中带出来,因为如果这个孩子在这样的家庭当中成长,会受到很大的伤害,但是带出来之后,他们这里是没有所谓的像我们国家的孤儿院的,当然这个孩子本身也不是孤儿,但是他们也没有一个把这样的孩子集中放在一起养的机构,所以他们是没有孤儿院的。
他们会有寄养家庭,孩子可以放到寄养家庭中。直到这个孩子有家庭愿意去收养他,寄养和收养是不一样的,收养是最后的、永久性的一种关系。寄养是一个临时的关系,所以类似像这样的孩子,包括还有的可能是父母离开了,去世了,生病了,或者是车祸的,这样的孩子没有父母了,所以他们都会遭遇到要被寄养的这样的一个状况。但是他们很多孩子的寄养,不是在一个家庭寄养,就能够找到一个收养的家庭,然后从一个家庭到另外一个家庭就能够安顿下来,不是这样的,很多孩子甚至需要经历三四个甚至十来个寄养家庭。
所以对于孩子来讲其实非常困难,就是因为他们在寄养家庭里面,他需要去适应新的家庭环境,以及家庭成员的关系。同时孩子可能还有他们自身的、本来就有的一些问题,他们需要去应对。比如说有的孩子他是从有精神疾病的父母的身边离开的,前期,父母严重的精神疾病本身就对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包括还有物质滥用的、酒精滥用等等都是这样。包括目睹了父母死去的孩子,这些孩子他们本身就带着很多他们没有办法去处理的东西,同时他们还要去进入到新的、更换的家庭里面,所以这些孩子都会有非常多的困难。
在他们身上都会有一个很突出的问题,进入到这些寄养家庭之后也是很难办的,对寄养家庭的父母来讲也是很困难,就是让孩子在这里生活,可以跟他相处,其实肯定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其实这些孩子,在他们的经历当中是有一些丧失的,比如他们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离开了过去的家庭,那么丧失很多孩子是没有办法可以自己去沟通的。但是如果你的丧失没有办法去进行哀悼的话,你就会被卡在丧失的体验里面,它无法被语言化。
所以它也就很难被处理。在讲到如何去帮这些孩子处理丧失的过程当中,通常就会使用一些游戏的方式,或者是画画的方式,跟孩子在一起做心理治疗的工作。在英国这边,他们是有专门的儿童治疗师,专门去对这样的儿童工作。政府会去安排,帮助寄养的家庭,或者帮助孩子能够去接受心理治疗。孩子自身要接受心理治疗,他的寄养家庭的父母也需要帮助,他们可能也不知道需要这样说,但他们需要帮助,需要心理治疗师的帮助。
2.
John Bowlby 提出,正常的成年人如果经历丧亲,他都会有四个阶段,最开始是很震惊,然后很麻木,但这个过程当中,他还会有愤怒或者痛苦的体验。然后接下来他就会感到特别的悲伤、难过,非常地思念渴望那个人,而且会去找那个人。再接下来,他就会感到这种绝望跟瓦解,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个人真的离开了,就会是这样一个状态,然后到最后的时候,他再次整合,然后慢慢地去接受他所爱的亲人,离开了。
对于儿童来讲,很多儿童在经历丧失,比如说父母没有了,没有办法跟父母在一起生活了,他们也会处在一个最开始的阶段,比如说震惊或者是麻木状态,他没有什么反应。你看不到他有任何反应,你看不到他有任何的难过、悲伤、想念,都没有,他好像若无其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样的孩子就等于说他们是没有办法可以独自去哀悼的。他们需要有人来帮助他们。而且你知道其实在我们的文化当中,面对这样的状况的时候,一般家里其他的亲人都会选择避而不谈。
比如之前就朋友打电话问我,说他的一个朋友的孩子,父亲车祸去世,他要不要跟孩子谈?他们认为没办法去跟孩子谈,不能谈。因为这已经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他们不想让孩子更痛苦。所以他们打算的一个计划就是:爸爸出差了,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去很久,然后你很久很久都不会看到他回来。他们可能会用这样的一个方式去处理,其实这样的处理方式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但其实小孩的无意识他是能够去感受到这个家里面发生了重要的事情。但是没有人去告诉他家里发生了重要事情,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一个感觉,感受到了家里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但他同时可能看到家里的其他人又装作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所以这个会让孩子感到非常的孤独,就是这个孩子是被迫要独自去承受丧失的那种痛苦跟孤独。而且他是被排除在这样的一个悲伤以外的。你比如说像孩子的父亲去世了,那他的妈妈,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里的所有大人可能都会沉浸在这样的一个悲伤的状态里面,但同时他们又好像是若无其事的,要在孩子面前装作是没有什么发生的,其实这个孩子是能够去感受的到的。
这个时候孩子就会觉得说,我是被你们排除在外的。我是没有被放到悲伤里面来,比如说我的爷爷奶奶,或者我的妈妈都在为这个事情感到很悲伤。但是你们是在一起,是在悲伤里面,但是我没有,我是在外面的。这种丧失对于孩子来讲,它需要一个人去承受。这样的话其实对于孩子来讲会更困难,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人跟他直接讲,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的很多感受也是无法去确定。尤其是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都是说不要告诉孩子,这个其实也可以去理解,因为这个家庭在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他们想要去保护孩子,不要去直面这样痛苦,可以去理解他们的一个想法。但是还有一部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本身是没有办法可以去接受这样的丧失,就是他们没有能够去做好这样的一个心理准备。所以当他们没有去准备好的时候,他们是不知道要怎么跟孩子去谈,他们无法去面对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孩子的一个丧失的反应。所以我觉得很大程度上,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可能也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所以也没有办法让孩子能够去知道这个事情。
然后我还有一个朋友,去年的时候也是跟我打电话,就说他的小孩大概是当时是三岁多、四岁,是一个小女孩。然后他跟他的妻子两个人离婚了。离婚离得很突然。突然的意思就是说他是被离婚的,他妻子坚决要跟他离婚,就被离婚。
然后离婚之后,他的妻子就不跟他们在一个城市生活,去了另外的一个城市,很难再见到。作为小女孩来讲,以后她要跟她的妈妈再见面,恐怕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时可以见到,很难很困难。然后他就打电话给我,因为他是被离婚的,所以他其实对他的妻子是非常愤怒的。
他打电话跟我聊,他就说他也不想让他的女儿再见到他的母亲,因为他觉得妻子非常地冷酷,就是坚持要离婚,同时又到另外一个城市,好像就把女儿留下了。他认为这样的女人不配做母亲,所以他也不想让女儿再见到她的妈妈。然后他问我说,他要怎么跟女儿解释这个事情?因为他女儿只有三岁多到四岁,妈妈突然就离开了,他需要跟女儿去解释这个事情,他问我怎么解释比较好,他也不想让他的女儿受伤。
当时我也是跟他聊了很久,这个过程当中,也是在帮他能够去面对,他们夫妻关系已经断裂的事情。我也跟他讲,你要挺住,他有意识,他说离婚可能对孩子是不好的,就离婚这个事情,我们怎样能够减少对孩子的伤害?我就跟他讲,你有这个意识很好,但是可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时候你也得撑住,因为你现在就是你女儿唯一一个可以去依靠的人。她现在面对你们夫妻离婚,爸爸妈妈分开这个事情,她受到多大的影响,在这个时候你就已经是关键人。
你可以为女儿做一些事情,你可以让离婚降低影响,你也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你可能会拉高影响,所以这个可能在你。所以我当时是跟他直接这么讲。
但是我建议他在他自己准备好的时候,如实地告诉她的女儿,他跟她的妈妈已经分开了,她的妈妈去了另外的一个城市。我说能理解你的被离婚的这种愤怒,能够理解,但是如果你可以的话,往前一步,你可能需要考虑的是你的女儿的利益。
她能不能够尽可能少地被这个事情影响,这样就意味着你需要能够去做一些可能对你来讲很困难的事情,比如说恨、愤怒,可能需要想办法去处理,但同时,我建议他最好不要去做一个事情,就是去切断女儿跟她的妈妈的连接,不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3.
所以小孩经历丧失,其实现在留守儿童也是这样子,很多小孩在农村里面,他们的父母一年就回来一次两次,其他时间他是见不到父母,长时间地没有跟父母在一起,他们有父母的影像,他们有过跟父母在一起的那种体验,有好的感受。但有了这样好的感受,他们就需要去面对“父母不在,很长时间不在之后,我就丧失了”的这种体验,其实这也是某种程度的丧失。像这样的留守儿童,其实他们也很需要像现在在英国这些治疗师去做的事情,但是在我们国家好像这样的资源非常少,对,非常少,你就没有办法。
所以那些留守的儿童,我想可能他们当中很多人其实真的很需要类似的帮助,而且这样的帮助其实并不是特别复杂,也不需要特别长的治疗,总归有人能够去处理到这一块,比没有人去触及到这一块,对于这些孩子来讲可能是不一样的,命运可能也会有一些不同。
我的侄子小马在他两岁半的时候,他的父母选择离婚分开。然后大家在那个过程当中,这些细节我就不说了,我就说后来有一个事件就是,因为我跟小马也经常在一起呆着,然后有一次我就跟他一起画画,他就画了一幅画,画里面画了海水、海洋,然后他就画了一条小鱼,然后还有几条大鱼,然后他画好之后,我们就让他跟我讲,他这画说的是什么?这画是什么?他给我讲这个故事,他说小鱼的尾巴断了,它受伤了,是因为有一块石头压住了它的尾巴,没有人把这个石头拿开,我听到之后,我大概就能够去明白,他其实是在描述他的心里面,去面对他的父母离婚的这个事情,他的一个体验,他其实是有受伤的体验。
但是我觉得非常好的,就是他能够通过画的方式,包括画了之后,他能够通过语言,讲故事方式能够把这个东西带出来。那这个就是他能够去浮现到—我们说的不再仅仅是潜意识层面,就它可以浮现出来,他可以去表达,通过这样一个方式去表达。后来我们又画了一幅画,画了之后呢,他又来给我讲这幅画,他就说小鱼虽然受伤了,但是这里有医生要来帮她,他说这些大的鱼就是医生,可以帮小鱼把尾巴接好。
所以我觉得他的表达里面也非常有意思,他表达出了一个修复的过程。
4.
我觉得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难免就会遇到一些事情,尤其是小孩,也不可避免地会体验到一些受伤。包括会体验到一些创伤的感受。但是如果说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人可以去帮助他们,去讲这个,当然也是我们昨天谈到的,首先是他的这个创伤,是可以被人先听到,先听到,知道、聆听到。
接下来聆听到了之后,他就可以去谈,谈了之后这个部分,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可有机会去修复的,所以当时我看到小马画的那幅画,听到他跟我讲的故事,我就觉得还是挺安心的。因为我作为他的姑妈,我也非常担心他父母离婚的这个事情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这也是我不安的地方。
但是当我听到他这样讲这幅画的时候,讲那些小鱼的感受的时候,讲那个小鱼也很难过,因为他的尾巴断了,而且他说得非常非常的直接,他说小鱼的这个家没有了,我觉得其实这些都是某种程度上可以被意识得到、接触得到的体验,他一定也会有相应的难受和悲伤的这样一些体验。这样他其实是可以去完成,或者他可以去进入哀悼的。
但是对于有的孩子来讲,他们可能没有机会,没听到也没有机会去谈论。然后他们就被卡在状态里面,他们没有任何感受。很多孩子他们在经历这种丧失的时候,他们是没有反应,你会看到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的情绪。
这个恰恰是最最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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