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与“绝望”

“希望”与“绝望”

文：王宇

心理治疗中的“希望”，当然是患者想要通过治疗师来帮自己去除症状，摆脱疾患。而“绝望”当然就是当无法成功地去除症状，或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自己时的内心感受。很多人因为“绝望”来做治疗，因为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走出自己的牢笼。但来做治疗后，也许他会更加“绝望”——因为他会发现，治疗师也无法帮助他除去他想去除的症状，治疗师也无法帮助他成为他想要成为的自己。最后他不得不意识到，治疗能做的，不是帮他完成“希望”，而是真心地“绝望”。这时，患者也许会对治疗师不满或愤怒，但如果能坚持到最后，如果他能醒悟，如果他放弃一些执着就会发现：只有真正地绝望，才能迎来希望；只有领悟绝望，才能懂得放弃；只有对幻想绝望，才能找回本来的自己……

读者看起来似乎会觉得好像绕口令，其实，这更加说明了绝望与希望有时原比它们表面看起来要复杂。

用一个案例来更好的阐述这一观点：

一位男性患者来做心理治疗，因为他有强烈的社交焦虑感——在与人接触的时候，他不敢与人对视；担心自己的表现不好，被别人否定；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不讨别人喜欢，尤其是女孩……所以他尽量不与人接触，封闭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所以电脑成了他的“好朋友”（电脑真是救了很多人，真不知道没有电脑，这些自我封闭的患者如何打法日子）。他也知道这样不正常，所以来做治疗，不过他上个治疗师的一句话让他反倒陷入到了另一个问题当中。治疗师问了他一句话：你为何不敢看别人的眼睛？是呀，我为何不敢看别人的眼睛，他之后就一直宁死苦想治疗师的这句话，结果想了五年也没有找到答案。按理说一件我们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但他却一直固执的在想（其实都已经有些强迫性质了）。后来找我治疗的时候才发现，他想这个问题的动力如此强烈，是因为他自以为相通了这个问题，就可以不再恐惧，或者说他幻想通过这个问题的解决，而解决自己所有的问题。结果在现实中他没有做任何的努力，反倒在想法层面不断地纠结。

从表面来看，他当然是抱着“希望”而来，他希望我帮助他解决上述社交中的障碍及症状。正是因为的他的“绝望”——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把自己变成一个健谈，受人欢迎，讨人喜欢的人，就算强迫性地逼着自己想各种问题也不能——所以给他选择了治疗，希望通过治疗来摆脱绝望。

但我能吗？我可以帮助他完成“希望”吗？他的问题真的是他看到的表面的症状如此简单和单纯吗？

就我所学，其实有一些方法可以宣称帮助患者完成“希望”，如，人际方面的训练，口才训练，暴露疗法，放松训练等。当然还有更为神奇的疗法，如催眠及其它宣称可以快速有些帮助患者完成“希望”的方法。开始从业的时候，我正是按照这个思路进行的——用各种疗法，帮助患者完成他的“希望”。但到最后，我不得不承认我错了，首先，很多时候这些方法没有成功地帮助患者去除症状，当然也没能帮助患者成为他想成为的自己。其次，就算他的“症状”减弱了，他也很感激我的治疗，但他依然没能找到幸福，因为以前因为口吃烦恼的患者，也许会开始关注起自己的脸红；以前为了对视问题来治疗的患者，开始发现自己余光会影响别人；开始为了害怕被狗咬而得狂犬病的患者，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敏感起艾滋病……

后来我发现，其实症状仅仅是一种外在的表象，帮助他去除“症状”，仅仅是治标，而非治本。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赌注”都压在“症状”上，反倒也会误入歧途。

那么治病的根本到底在哪里？我们来看上文提到的患者发给我的信：王宇老师你好，我来就是想原梦想的，变成比别人都强。我现在是要实现梦想，不可以吗。你不能给我圆梦想吗？我自己圆梦可以吗？

“希望”，患者的求治目的，是否有问题？他的希望是否会是治病的根源。很多时候，患者身边的人，往往会对患者说你想太多了，不要想这么多。当然这种话对患者是没有作用的。患者会认为身边的人不理解他的苦痛。但换一个角度来想，是否是我们没有理解身边人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就好像我患有抑郁的时候，我舅舅的一个朋友就曾对我说：什么抑郁，我看你挺好，没啥抑郁，别想太多了。当时我只是笑笑，认为他根本就不了解我，也不理解我的痛苦。到了最后我才明白，其实我所认为的“问题”，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内向和不善言谈的人有很多；毕竟很受女孩欢迎，朋友很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毕竟身边有一些人比你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为何我一直在纠结这些问题，为何一直因为这些问题而不接纳，不原谅，不敢面对自己？？？？其实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我那时的“希望”。那时，我认为抑郁让我不优秀，不受人欢迎，不能超越身边的人，不能成为我想成为的自己。所以我“希望”战胜了抑郁，那么我就可以更优秀，更受人欢迎，进而成为一个成功的，受人欢迎的，被别人都看得起的人。为了这样的一个目的，我拼命地找寻各种方法来战胜抑郁，这样我才能成为我想成为的自己。但机缘巧合的一句话让我陷入了反思：人生本来就是充满艰辛与困惑的。不对呀！这个伟大的人，为何会如此评价生活，在我看来，如果我战胜了抑郁，生活就该是多姿多彩，只会快乐没有痛苦的呀，如果去除了抑郁，我成为了我想成为的自己，还有什么困难可以难倒我？在接下来的生活中，我才陆续的发现，其实身边一些优秀的人，也有失败的时候；一些我希望成为的人，也有被人伤害和背叛的时候；就算是能言善道的人，也不可能和所有人都成为朋友，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奥，原来是这样。有一天，我突然意识这一点，原来我的“希望”仅存在与影视作品中，科幻小说中，偶像剧中——其实，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无法成为那个我希望成为的更优秀的人，那个没有缺点，没有问题，没有不如人之处的自己。这时，我才不那么敌视和恐惧我的“症状”，因为我发现，不完美的我才是客观事实，而我想成为的自己，仅仅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我绝望了，我彻底地绝望了……但奇怪，这时的绝望和以前不同，以前的绝望是我恨自己达不到我想要的生活，成为不了我想成为的自己。而此时的绝望，却是我对“希望”绝望，我领悟到了它仅仅是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而已。所以我不恨我自己，只恨被这个“希望”愚弄了这么多年。以前的绝望的时候，我简直想要去死，我认为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也不该是这副德行，所以对自己的恨上升最顶点的时候，我也有两次轻生的经历。但此时的绝望却是，我认为生活就是他原本的样子，现实中的我，才是本来的自己，这时的绝望反倒让我平静——平静地面对自己，平静地面对生活，面对一个平凡的自己和一个不完美的现实。真正的绝望后，我反倒充满了希望，当然此时的希望也和以前不同，现在的希望仅仅是做一点我想做的事情，可以交一些我喜欢的朋友，如果做点有意义的事情那更加好。这时，当遇到比我强的人也慢慢淡定了起来，因为我不再“希望”可以超越他人了，因为只要做些我喜欢做的事情即可；当有我无法摆脱的“症状”我也不纠结了，因为我只希望做一个平凡人，而不是逼着自己成为优秀的人；当有人看不起我，或否定我的时候，我也能面对了，因为我只是希望和喜欢我及我喜欢的人成为朋友也就够了，我已经不再“希望”被身边的所有的人都肯定了……

后来，上文中的这位患者又给我发了一封来信：王宇老师早上好，我知道了，想什么也不能彻底改变我现在的状态，是我太急了，急着改变，想一下子就不一样。倒不如多做一点实事。还有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方法，而是态度。

我很欣赏这句话：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方法，而是态度。

是的，我没有告诉过他方法，只是在引导他态度的改变，因为唯有态度的改变才能获得重生，才能真正地接纳自己，放下对除去“症状”的执着。关于方法与态度相关的内容，下次有机会再和大家聊聊我的感受。

“希望”中的绝望；“绝望”中的希望！我们缺的不是方法，而是态度的转变。只有，也只有,我们转变了态度，放下了“希望”的时候，我们才可以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接受这样一个不完美的自己。此时，我们“绝望”了，但却因“绝望”，而重获希望！

首发：南京心理咨询网www.025x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