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第三只耳朵的读者来说,阅读用德文写出的书真是一种折磨! ——尼采《善恶的彼岸》 有意识的知觉,在作用上等于无线电中的转播站。当然,无意识的语言绝不是只有心理分析家才懂得的。(有时正好相反,心理分析者反而最不懂得无意识的语言。)事实上,内在冲动的这种交感是在一切人心中进行的,心理分析者只把它们当做心理指示计而已。因此,心理分析与其说是心与心的对谈(谈心),不如说是驱使力与驱使力的对谈。是耳闻不见,却又极富表情的谈话。心理分析者必须认识到,心与心如何以超越言词又超乎沉默的方式说话,他必须学习用“第三只耳朵”来听。为了让别人了解你,你不必非喊叫不行。当你希望别人听你,耳语即可。
一个分析者在这方面有什么可以敎育他的后继者呢?少得很。他可以说说他的经验,报告一些例子,做为引证。他可以鼓励他们,把所有的例行公事,所有的俗套尽行抛却。这里所指的是收集无意识资料时不可用俗套,而不是分析技术的运用。在观察的领域中,他是无拘无束的,可以追随着他的本能。“本能”〔复〕可以对他有所指示,提醒,暗示,警告与传达,它们往往比我们有意识的“智性”更为智慧。我们在智性上知道许多东西“不是那样”,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猜测到许多东西又不得“不是那样。”年青的分析者们在收集印象资料的时候,我们应鼓励他们,要依靠一些最为微细的知识资料;要扩充他们的触角,把一个潜意识流传到另一个潜意识的秘密消息捕捉住。
信赖这些消息,随时准备参与自己想象力的飞舞,不惧怕自己的敏感——不仅是分析工作开始时必须的条件,而且终身都必须奉行。分析者必须去观察上千上万的微细讯号,敢留在记忆中,还要察觉到它们对他产生的微妙効力。在我看来,现阶段的科学还没有资格去警告年青人,要他们不要高估微小的信号,不要把它们当做证据。这些无意识的触角并不是为求统御问题,而是为了寻索问题。它们并不是要去掌握问题的,而是要触及问题。我们不必惧怕这种方法会导致仓促的判断。危险的倒是我们会把这些似乎不重要的讯号忽视,甩到一旁(而目前我们正是这样训练学生)。现代人常常敎学生,要对他有意识的知觉做敏锐而正确的观察,但,有意识的知觉却太有限,太狭窄。学生常常去分析知觉材料,却没有想到这些材料要比我们有意识的观察网所捕捉的更丰富、更微妙的。从网子里漏出去的鱼往往是最珍贵的鱼。
把这些字里行间的“侧面新闻”加以记录和解释,是无法得传授的,然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可以证实的。分析者像患者一样知道某些事情,却不知道自己知道。自己内在的声音很低,可是能够用第三只耳朵听的人,可以听到那几乎无声的声音,那用“极弱”(pianissimo)的声音所表达的事物。在有些例子中,患者所说的话,在分析者的意识中几乎是听不见的,然而分析者还是察觉到,而且懂得了他的意思。另外还有一些事情我们可以说一耳进,一耳出,却留在第三者耳朵里。心理分析者如果只注意当前的事物,对他们做合理的观察研究,往往会忽略了一闪即过的事情。
在心理分析中,我们却要学习收集这些事物,它们不是我们清楚意识到的,但如果我们把它们用到研究中就会转入到意识层面。心理分析者并不能当下就认明所有事实的重要性,他必须留心的观察,反省与研究才能获得了解。当一件事情引起他的注意,他能够马上察觉到,并把它记录下来,已经是让他满足了。我认识过许多心理分析者,他们都是借着理性、临床观察、思考与反省,才能对潜意识的资料有所接近,即使这样,仍旧不一定有密切的接近。要想把无意识的过程像化学或数学的过程那样来明确规定,一直是智性的徒劳。把它跟物理化学或数学的程序来加以比较,恐怕终究是无法完成的事。一百年以前,奥地利诗人葛里巴扎(Grillparzer),和德京剧作家赫贝尔(Hebbl)同住在维也纳,而互不见面。葛里巴扎不喜欢思考形而上的问题,葛里巴扎自认为不大敢跟这位出名,思考的剧作家谈话,他说,“你知道,赫贝尔先生完全了解高特在想什么,他长得什么样子,而我正好都不知道。”
在我看来,要猜测那些“无意义”(不重要)的资料的意义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思考它们,而是很明显的去察觉它们,这才是掌握那些飘浮的印象的办法。它们把自己的秘密像门那样打开,但你却不能强迫它们开放。我们可以有信心的说:当你不再思考它们,你才会懂得它们。当然,我们所常常谈到的这第三只耳朵,在很多人看来——包括某些心理学家在内——不但是解剖学上的谬论,也是心理学上的谬论。但我们不是有所谓“内在的耳朵”吧?尼釆所说的第三只耳朵,跟内在的耳朵当然并不全然相同,但却甚为相似。弗洛依德曾说在无意识中,伶俐的听觉,是心理分析者必需的条件之一;此话的意思跟第三只耳朵相同。
这第三只耳朵的特性之一,是它有两方面的作用。它能捕捉到别人并没有说出的话,它又能转向自己的内在。我们内在的声音,往往被有意识的思考所淹没,所以我们察觉不到,但这第三只耳朵,却能收听到微妙的内在声音。我奉劝心理分析的学生,要更为注意谛听这些内在的声音,而不止是去听取“理性”所告诉我们的潜意识意义;学生要能够敏锐的察觉他自己内在所说的话,却不一定要去听取他人的智慧、深思熟虑的意见和有意识的判断所发出的声音。黑夜把白天所掩藏的东西向流浪者展示出来。 换句话说,心理分析者若想认识这些不能察觉、不可衡量的语言所具有的秘密涵义,他就必须使他的感觉更为敏锐,要准备去接受它。当他想要解释它的时候,他必需谛听自己内在的声音,要察觉到它在他心中所造成的微细印象,以及它在他心中所引起的飘忽的思想与情感。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注意到,这种语言对他有什么意义,在他心里产生了什么样的効果。由于这些内在的察觉,他可以了解到它的潜意识动机和意义,而它所得出来的这个结论,同样也不备有意识的思考过程或逻辑判断,而是在他内在所产生的潜意识反应——我几乎要说是本能反应。由一个讯号向他传达的意义,可能会像生理上突如其来的一个感觉一样让他吃惊,要穿透这种语言的意义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自己内部省察,是了解自己对它的反映。
我希望读者把道段话从新再考虑一次。分析者内在有一个稳藏的、很少被他知道的感官,这个感官在他有意识的层面还未能了解的时候,就把别人所发出的秘密讯号接受下来。然则,心理分析文献中却把这感官忽略。在心理分析文献中(弗洛依德的作品除外),有一个字是出现最少的,那就是“我”。心理分析者在写到他的方法,他的思想和印象时,是多么深恐提到我这个字啊!在报告心得的时候,我这个字有何等的吓阻力量,简直比魔鬼的力量还大。在心理分析文献中,关于自我分析的报告是如此稀少,推其原因,不过是那一个小小的代名词——那第一人称单数,主格的“我”在作祟。对于绝对客观、假严谨、事实与表格的崇拜,便是何以这本书是唯一的一本讨论这种体栽的著作——至少可以说是唯一坚持这个体裁的著作。在我们这门学科中,只有心理事实才被认为是实际的。潜意识工作站几乎包容了所有的工作,但是在心理分析的讨论中,这工作站却被剔除在外。想想看,如果讨论声音或音响学,而不提到耳朵,讨论光学而不提到眼睛,这会是什么样子!
当然,当这些潜意识的印象留在潜意识中,关于它们的性质,我们是无从说明的。下面举一此二代表性的例子,来说明从潜意识到达意识的情况。这些例子跟当事者的态度(manner)有关,而不是跟他的“礼貌”(manners),它们关乎当事者的心理分析过程,它的微细特征,不受人留意的动作,讲话的音调和眼神,这些往往逃出有意识的观察,因为它们是行为中不引人注目的部份。一般人常常把这些部份忽略掉,因为它们比较细微,不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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